回乡笔记（1）

终于，踏上了回家的路。坐在去肯尼迪机场的出租车上，心里稍稍感到紧张。我不记得在过去29个月的羁旅中我是从哪一刻开始转身回望，由追逐潮水的无家旅人变成情怀落寞的怀乡客；但是从这一刻开始，所有曾经有过的弃绝与怀想，变成历史。

在飞机上睡得并不安稳，大部分时间和同行的朋友海阔天空地闲扯，从我们共同认识的每一个人的每一点滴，到空气动力学、人类进化史、未来科技发展以及感念时空之悠悠渺渺、人类如尘埃般微不足道 ——真是奇妙的谈话，亏得如此，我们没有去想这段飞行本身的意义。否则，相比只是将停留数周的我，出国五年此番决定海归的他，恐怕心情要更加复杂吧？

聊天的间隙不时探头去望舷窗外的风景。从北极的冰川，到西伯利亚的荒原，到覆盖着厚厚冰雪的蒙古大草原，最终，是山岭，公路，积木一样的房屋——那是我出发的城市，我在异乡的夜里曾默念无数遍的城市。

出了关，站在梦幻般的T3航站楼里稍稍有些激动，又是跳又是叫，拍了不少照片。可是此后，心情异常平静。坐上朋友的车，东四环东三环依次经过，以及后来在南锣鼓巷的三棵树酒吧里见到的若干老朋友——一切都是那样熟悉、亲切，仿佛什么都没有变，仿佛我没有离开三年，而只是三个星期。当然，还是有一些细微的感受，一些在美国时许多回过国的朋友都曾经提起过的小小的不适应。

在飞机上和朋友聊起初到纽约时的种种艰辛，他感慨地说，当时应该把这些都记录下来——每一个离开故土在异乡努力挣扎的人，都有各自斑驳的故事；综合在一起，就是一部口述历史。他一直保持着写博客的习惯，但我却没有坚持。而这次回国，我想把所有细微的观察记录下来，让这些感受不致淹没在日常的消磨里。

三年前，到纽约的第一天我一觉睡到早晨，所以我一直以为我不会受时差的影响。可是这次，早上4点多我就醒了过来。窗外，中央电视台科幻式的新大楼矗立在昏蓝的夜色里。我躺在床上，静静地听着北京黎明的呼吸，有点不敢相信，在这座我曾经无比熟悉的城市里，我已经开始想念仅仅才离开20个小时的纽约。